曹翀

我在每个胸口筑巢
就从里面碰到肋骨
一个原创写作者。
偶尔摸个同人爽文(x)
本命是曼普这两个老头子。
欢迎勾勾搭搭,谢谢并且爱你们。

《当我们寻找》 (原创完结短篇小说)

预警:半年前的黑历史。

完结的短篇小说,祝食用愉快!求小红心小蓝手和评论qwq谢谢

 

他是一杯方便面。他的邻居曾经对他说过一次话,差点儿没把他给吓死了。随着开口讲话的动作,他邻居外壳上印着的牛头从大腿游向肚子。你为什么管自己叫“他”,他的邻居说,为什么?

他以怜悯的眼光看着他的邻居。他的邻居活了太久,还没有被买走然后死去,以至于呼吸变成了一把锉刀,从他松脆内脏的空洞里挤进挤出。他闻到一股香辛料和香精的味道。

五香牛肉。他邻居的外壳上被漆着这么几个字。五、香、牛……他说,这需要理由吗?肉。他的邻居阴郁地问,为什么是“他”,不是“她”?难道你还有性别……

他外壳上漆着的明星面孔上浮现了愠怒然而愚蠢的表情。他不喜欢自己这样。他嘟嘟囔囔地说,这是语言。这是人的语言,你身上不也写着吗。我愿意这么说,我就能这么说。我就是“他”。只要愿意,你就可以信以为真……你们为什么平时都不说话?

 

他平常说的“你们”,就是“他们”,这些大众。他们平时都不说话。那些饮料、零食、生活用品……他一向瞧不起饮料,觉得他们庸俗。他们身体里的元素,排在水后面的永远是白砂糖。

他们看中了我们,而我们却没有看重他们。他们的生活对我们来说无足轻重。然而他的生活里却充斥着这种“他们”,身体里最多的是白砂糖和水。永远不缺白砂糖和水。

那些饼干,面包和啤酒也都是如此。他们从来不说话。他一直觉得,他们既然都在这家店里,有着相同的命运,应该一起学会裸露,学会潇洒。他们应该学着集体唱歌。但是他们从来不说话。这些广大的产品甚至都不会尝试去想一想,因为他们不能想。

 

如果我们沉默,你会觉得不舒服,他的邻居说,如果我们说话,别人会觉得可笑。

那为什么创口贴说话?她不怕这个吗?……

他的邻居闭上嘴,之后再也没有开过口。他这时候开始意识到,说话,或者说词汇的使用是一件多么有用的事情。虽然广大的大众变得娱乐化,但是当你说话,当你使用词汇的时候,你能感受到你是存在的。

 

创口贴来到他身边的原因是一次美丽的错误。在某天一个人丢下了她,正好丢在他身后。那探过来的半张人脸又大又冷漠,像半个月亮。

她是第二个说话的人。她见多识广,真奇怪她为什么会在他旁边停下。创口贴看起来很慰藉,给了他被保育的记忆,所以他选择了“她”这个称呼。

She。创口贴说,中文里“他”和“她”是听不出来的,知道吗。

她大概有一点点外国血统,因为她的后背上全印着弯弯曲曲的字母。她从外国来。创口贴见多识广,因为她们一族跋涉过每一毫米的皮肤。

实际上他和她以“你”相称。他和她合起来的时候,就变成了“我们”。这就用不着“you”了,创口贴说,“你”和“他”、“她”、“他们”有很大的不同。他附和着说,是,特别大的不同。不仅仅是听起来。

她不像他那样,生来的用途一看便知。所以创口贴对他解释,她在这个店铺里存在的意义是什么。她在被创造出来——由纱布、药水和绷带组合起来之后,就知道了。她们一族需要跋涉每一毫米的皮肤。人们的身体像沙丘一样向下滑延……起伏。欲望之鸟在人们广阔而错综复杂的身体里沉睡。

而我只需要贴住那些伤口,掩盖掉受伤害的痕迹。创口贴说,就是那些暗红色的,或者褐色的东西。他不知道为什么异常窘迫。他向创口贴示意店员的脖子上有一道红色的痕迹,随着喉咙和声音一起移动,问她,那个东西是不是叫伤口。

她大笑着说不是。那个是吻痕。因为欲望在里面碰撞、跌倒、发脾气,最后找了一个缺口冲出来,就没了。像这种东西,诸如此类的,我们贴上去是没有用的。风雨剥蚀,岁月践踏,等等等等。

他有些费解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汇,欲望。创口贴说,因为人们有这种伤口这种欲望,所以他们存在。

创口贴还会教他英语。他问她,你们所做的这些有什么意思。创口贴回答,嗯——那会让你觉得——alive。她用了一个英文词汇来回答。她教过他说,blue,蓝色。角是horn。Road是大路的意思。这些都是便利店以外的东西。他喜欢这些奇奇怪怪的发音。词汇和语言有各种各样的。他想要知道更多的语言,更多的词汇。因为使用词汇是存在的一种方式

 

他的对面躺着丝袜和短裤。它们上面印着人类的肉体和脸。有女人来挑选丝袜,而男人很少来购买短裤。通常只是一把抓起就走,他不知道这有什么值得羞耻的。那就是人类的奇怪之处,创口贴说。他们为自己和别人的身体而蒙羞。有人蒙羞,自然也就有人骄傲。

但这些其实没什么用,对不对?他问,这些不过是个壳,这些又不存在。

创口贴说是的,人们在对他们的壳子比来比去的时候不如说话。

有女人挑选它们,用潮湿的手指捻动。那些袜子看起来本身有腿和膝盖,还有踝骨和硬邦邦的脚后跟,鼓出来的小腿肚和膝盖。它们好像自己能走,要活过来了。这么昭然若揭地存在着……他看着觉得可怖,创口贴却开始笑。

要笑去别的地方笑,他愤怒地说。我没法转身,她说,我没法动。你也没法动。我们只能说话,都没有办法改变位置。只能说话,其他的我们都没办法做。

其实只要能够说话他就满足了。他始终看着那些丝袜和女人。人类脖子上的血管如何膨胀起来,再缩回皮肤下面。那些袜子怎样具有活动性。这两者都昭然若揭地存在着……他对此感到难以忍受。

其实他经常感到难以忍受,不知名的潮水把他留在货架上,像岸上的一块石头。他坐在货架上,或者说货架托着他的臀部和大腿。货架可能跟他一样,只是不说话,像他们一样不说话,于是就变成了他们中的一员。但那并不意味这货架不存在,因为他感受到货架了。

如果没有货架,他就会摔下去,眼睛贴在地上。

因为货架是被需要的东西。所以货架对于他来说是存在的。在便利店的他们都需要被人买走,被人需要,被人使用,需要去需要。

他这一族多少渴望着被手指抓住,带走,杀死,吃掉。这是他们被占有、被使用的一种定律。根深蒂固地被耕植在他们的成分表里:小麦粉。食用盐。食品添加剂。三聚磷脂酸钠……人们像杀猪或者杀牛那样,用开水闷死他们,为使全部血都储于肉中。他们体内可能含的是真的牛肉猪肉鸡肉,也可能是假的,他不知道。还有香菇、酸菜和鸡蛋。它们都是最小的小块,比指甲盖还要小一点儿。这些不可避免地有一种滑稽模仿意味。组成他身体的元素都不是真的,都是假的。

 

一股大水淹到我的脖子,他想。淹到脖子,接着是嘴巴鼻子眼睛,一直淹到死。无穷无尽的水面带着微微的温度:恶心。自我意识。

创口贴说那不是水,那是空气。

 

晚上月亮会照进便利店里。创口贴睡着了。她睡着了,她在月光下的睡眠把他丢成了独自一人。货架不说话,他的邻居不说话。他不知道他们做不做梦。他不做梦。但是,如果闭上眼睛他可以飞。

月亮肥胖而邋遢,满面油光地发亮。收银台反着光。他看到月亮在抠房屋上避雷针的鼻子,感到十分惊讶并且难以忍受。所有人、所有商品都知道,这里有个月亮。他们都知道,在这个时候,它会长胖变肥,抠避雷针的鼻子,然后被拖走,吃掉一点肉,变矮变瘦。他妈的所有人都知道它存在。

收银台上的反光慢慢改变了位置。那一小片光朝他爬过来,想嗅他。他差点儿跳起来,肚子沙沙作响。他意识到自己在这么多次推来搡去中,他的身体已经有破损了。这样也许没人会要他,没人想要要他。他想问创口贴,这种破损她能不能治好。

那片光已经在他脚底下。他依旧难以忍受,这光不是它自己的,不是月亮自己的。是别人给它的。那么它存在吗?

他不愿意自己想这些。他总不能因为方便面长得一嘟噜一嘟噜的,像刚从某个头颅里倾出得滚烫的大脑,仅仅因为这个,就思考这些东西。太痛苦了,他不想要。但是它又不希望他想的这些东西,就这么随着五香牛肉的香精味跑掉了。他一方面为此痛苦,一方面觉得自己独特无比,是有思想的东西。有时候他近乎受虐地喜欢自己处于这种状态。

这家便利店就是我们的生活。我们不停说话,设法让别人相信每个词都和前一个词有关联,而且还引出下一个词。因为我们总是担心,如果词语断开,我们就会分开,在沉默之中蹒跚前行。

 

变故发生在某一天中午,人类的手指触摸到他。那些手指触摸到他,他觉得自己要跳起来。但是手指绕开了。他听见手指把她带走。

这时候他才得以看到创口贴被售出的价格。那隐密的数字贴在她的乳房上,左边一个,右边一个。

他想象着她是怎样被售出,怎样成为另一个人的所有物,然后存在。店员会说:“这么好的货色,你用什么来交换?”需要她的人会说:“我疼痛的肌肉,和每一个流血的伤口……”

她如此昂贵,得到创口贴的代价远远超出她乳房上的那两个数字。人们会使用她。被使用完之后她会沾上脓或者血。她会被人用两根指头拎起来,丢到垃圾桶里。但受这些伤又有什么关系,她存在了。

 

他们,广大的大众没有抵抗过他,他们都不说话。除了创口贴,其他所有商品都是他们。你第一个,他对创口贴说。假装自己能动,能做些什么,能触摸到她。他只能感受到她在自己的感官之下存在。你第一个。他说了两遍,最终还是没有死于心碎。他的肉体是一团面粉,要碎掉也很容易。

下一刻突然手指抓住他的脑袋。那个人把他抱在胸口前,他以为自己在做梦。他重复说:“这是我。”但是,这个身体,他无法解释它,但它存在,在一个人类的胸口前散发人工香精味道。

在这人身上,他发现在这个大都市里,还有这个人脸上没有脱贫的地域。否则这个人也不会买下他了。方便面整个身体都代表着贫穷和缺乏时间,那些配料表里脱水的肉,脱水香菜,脱水蘑菇。贫穷和缺乏时间的人才吃他。正如他在这个人颧骨下、嘴唇边所看到的。地域多于风景。

那个人把他泡进开水里。那个人垂下短短的睫毛,朝他的内脏吹气,颧骨来回耸动。

在沸腾的颠簸中,他流血,他腐败成泡沫的肺里咕噜着。癌一般下作,邪恶的反胃一样苦,足以多次烧伤无辜的舌头。他想,当我们寻找存在的时候,我们都需要对存在的渴望来应对对死亡、对虚无的恐惧。为了确认我们的存在,我们需要我们自己,一个朋友,还有词语。归根到底,我们能用的词语越多,我们就越发自由。

这个时候他对自己这个残破的身体感到非常满意,并且高兴。因为这个时候,他已经被完全而彻底地被占有了……

他已经完全而彻底地被使用了,他对自己的工具性感到满意至极。这是他的功能,功能能解释任何东西。他属于方便面的一种,或者说,方便面是他的一种属性。他产自于此,否则他就不会出生。

“他们”一点儿也不重要。不论如何,他存在着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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