曹翀

我在每个胸口筑巢
就从里面碰到肋骨
一个原创写作者。
偶尔摸个同人爽文(x)
本命是曼普这两个老头子。
欢迎勾勾搭搭,谢谢并且爱你们。

《蜘蛛》(超现实//短篇小说完结)

有好多滴水顺着瓷砖往下淌。白瓷砖上沾着黑毛发。浴室里头发比阴毛多。蜘蛛在其中穿梭,细瘦得好像一团线捏成的。几分钟后它被水滴击中了,组成的线条松弛下来……她弯下腰来看它。

它没动,有一点变形。她猜想它是要死了,就不再管它。小腿处突然有一阵放肆的动静,她低头去看,发现蜘蛛活过来了,撞上她的脚踝。蜘蛛从她的皮肤上撤退,最终被更大的水流击中了。世界上没有人会关注一个人的蜘蛛的死亡。

她看见帘子外面一些粉红色的关节在跑来跑去。一个女孩对另一个说,啊你身材好……另一个说,是吗,但是你白啊。如果在场,你很容易听出情绪。

从帘缝里她看不出那些移动的手臂,小腿和乳房有什么美与丑的不同。它们都没有什么含义。就算拉开帘子看也一样。不管是局部还是整体,它们都代表了三个字:荷尔蒙。或者是:青春。她低头看见自己的一双脚,它们伶仃地穿着短袜子,像白山羊。

她带着湿头发,隔着帘子跟达珠说,九点——她抬手看一眼没有脱下来的表,九点二十五的时候有一只蜘蛛死在那儿。达珠咧开嘴对这个汉族孩子重复了一遍说,蜘蛛。她的牙齿在嘴唇里像椰子芯一样洁白。

达珠在西藏班,和她不在一起上课。她们和很多人一起吃饭,为了长脑子学习数字和数字蹦来蹦去。她的理科非常差劲。用体育课来增强肌肉,用写作业锻炼手指。她的身体长时间朝书桌曲躬着,一副引颈待戮的样子。腹泻来自内部,癣疥和疣子来自外部。

在生活,没有闹钟就没有早晨。

寝室厕所里有一片巨大的蜘蛛网,在两扇门的上框高高在上。在光线里蜘蛛网是透明的,但她看到了。

 

她前几天剪了短头发,理发师给剪坏了。这个陌生的男人漂洗她的头发,她正在被一个陌生人近乎温柔地照料着。她的祖母在边上看着书等她。手指在她头皮上的感觉非常娇艳,理发师的动作几乎是表现抚爱的。在男人第二次给她冲洗头发的时候,她的眼泪从太阳穴那里掉下来。她只需要这么一点抚触就足以有动力了。

蜘蛛,蜘蛛。

她出门的时候看了一眼镜子。我的头发理得像块动物毛皮却不是条狗,老鼠,或者别的什么动物……她想,可是有的时候,在生活的水滴中,我们看上去是那样。一只为了躲避水流而奔跑的蜘蛛,一条挨了打的狗靠在墙上。缺乏支柱、支助、蜘蛛。就像寝室厕所里的那只人面蜘蛛,在背部有一张无性别的、痛苦、挣扎的普生大众的脸,却不是一个人类。

后来她知道,在你快要被琐碎的东西淹没的时候,就去理发店吧。让一个陌生人温柔地照料你一会儿,头发是要剪的。死人才长那么长的头发。头发是琐碎的生活痛苦。

 

达珠有一个藏族姑娘的结实和丰满。达珠站在她旁边显得胖了,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,有紧鼓鼓的肉。达珠跑来跑去像匹小母马。她的麻花辩绑得很紧,也很结实的样子。

达珠说,他们班的那些男生,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女孩,她没有雀斑,有尖下巴,长得像那个谁谁谁。他们说,有个这样的女孩,他们就什么也不想要了。

她问,就这样吗?达珠说是啊,他们说是这样说。最后还不是会要一个普通的身体回家。她还要问,你呢?达珠说,我想让那些人高兴,不要让他们失望……

她跟达珠说,我以前就和你一样。达珠问,哪样?

达珠是没有看见蜘蛛的女孩。因为她的父母,那些她不想使他们失望的人的心兽,跳到了她的身上。这是可鄙的偷袭、潜移默化和缓刑。

 

    她在拿到不好看的成绩之后,男孩对她说,因为你满脸雀斑,所以我能第一眼在人群中认出你。

把这句话写下来的时候,她感觉到这是很暧昧的东西。然而男孩的前半句“满脸雀斑”听起来是强调的部分。她觉得轻微的受辱。坐在她前面的女生开始笑起来,他喜欢你,她们说,他很奇怪……男孩多次说过,她不好看。

她看着卷子上的红叉,想好好理解、学会这些错题。因为她的母亲说,不这样就上不了好大学,你肯定不想不上好大学。因为她的父亲说,不这样就没有好工作,你肯定不想没有好工作。她只是始终不能相信,为什么这些题目总要排在写作之前。她的心兽躲藏在她的后面。

要是她能看见自己的脸就好了。她难以想象,她自己正在对这个玩笑大笑着,被肌肉挤压得眯起来的眼睛,红红的舌根,干裂起皱的嘴唇。她的头发簌簌疯长。

镜子里是一个女学生的脸,鼻翼两侧有雀斑。颜色不深。这张面孔不算难看,她不知道它好看与否,或者说别人觉得她好看与否,她也不在乎。她盯着镜子。

这双眼睛没有道理盯着我看。

她没有感到恼火,她只是感到被羞辱,持续的受辱的感觉。粪便之前,人人平等,她回到寝室的时候,在本子上写道,他们都是如此,坐着或者蹲下来。肚子咕噜着。他们的手指绞着卫生纸。面对这些碎屑,不要羞耻,不要觉得受辱,她写道。

这些东西如此琐碎,甚至还比不上厕所里的那只蜘蛛。这些生活的泡沫,在她一拿起钢笔,在本子上写下词句的时候,就消失了。蜘蛛的存在要强烈得多了。生活里无用的碎屑,成绩,荷尔蒙,指责,诋贬,诸如此类的东西,像水滴一样往下淌。

她的心兽,有八条腿八个方向,因此很疲倦。蜘蛛如何才能得救呢,她手里的东西太多了。

她在寝室的床上,做了一个梦:理发师的手掌没有抚上她的脑袋,而是合在一起摩擦着。男人让开了。一只蜘蛛用它坚硬而短粗的颚,剪掉了她的头发。喀擦喀擦的声音穿来,势头渐大,最后随着剪刀合拢的碎裂般的声音戛然而止。

 

当宿舍在白天变得黑压压的时候,所有人都探出身子去看,然后就是此起彼伏的尖叫声。有人叫了一会儿,觉得好像这没有什么太好叫的,就停下来。但是大家都在尖叫,几乎所有人都在尖叫,这些有人就不想让自己变得不同,就又开始尖叫。有的人想要这么娇俏地尖叫,只是为了听听自己的尖叫声。

达珠没有尖叫,她也没有。因为她一开始就是想来点儿真的。

后来学生们发现,宿舍上趴着的是一只巨大的蜘蛛,大得像一艘搁浅的船,遮盖了所有的日光。蜘蛛的肚子在房顶上,八条腿垂下封住建筑。人们想要往外走的时候,蜘蛛用八条腿封住了门口。

有人不死心,还要往外走,结果真的走出去了。蜘蛛的腿挪开了。有人大喊着问这些人,你们是怎么出去的。他们呆住了,说:我刚冲进来,只是想上个卫生间,就发生这种事……别的我什么也没想啊。

依然有人不死心,还要往外走,结果真的走出去了。蜘蛛的腿挪开了。有人大喊着问这些人,你们是怎么出去的。他们呆住了,说:我只是想拿落下的东西,就发生这种事……别的我什么也没想呀。

后来这些走出去、得到解脱的人越来越多。(至少,想去卫生间的人总会随着时间的增长而增多。)人们想做的事情有很多,各种各样的,想回寝室拿手机给男朋友打电话,有人想要午休的睡眠,有人需要食物和衣服,还有人因为那些琐碎的水滴而需要一场哭泣。后来,这些人都走出去了。

于是事情变得明晰起来,所有人要满足自己想要什么,才可以走过蜘蛛的封锁。你做完了你想要做的事情,才可以走出去。

她说,没有第二种可能。我只需要一张纸,一支笔,写点什么,大概就可以解脱了。幸好我只是一个人,两个人的话,需要很多很多的。她问达珠,你呢。达珠说,达珠说,我想让那些人高兴,不要让他们失望。但有的时候我不知道他们想让我做什么,这太难了。你不应该这样,她说,你想要什么。

 

她和达珠在说话的时候,蜘蛛不知道何时死了。因为几乎所有人此刻想要的都是:从这个门出去。而蜘蛛所持有的法则是:满足你的理想才能结束。

所以事情就变成了这样,你要从这个门出去,才能从这个门出去。这两者是矛盾的,所以展现在人们面前的蜘蛛形象,死于这个巨大的、与它自身存在相违背的矛盾冲突。你可以管蜘蛛叫第二个斯芬克斯。

它的脑袋上有着一张奇形怪状的嘴,从嘴里冲出意义不明、含混的叫喊。这时候大多数人,那些大众都想,啊,蜘蛛是要死了。尽管没有任何一个生物老师说过,蜘蛛发出叫喊,是临死前的征兆。但是大多数人在那一时刻就是想着,啊,蜘蛛是要死了。他们不知道,蜘蛛和凤凰、斯芬克斯具有同样的特性。

她以为蜘蛛是要说话,但是蜘蛛没有。

蜘蛛叫喊出压抑,声音很低,像从肚子里发出来的。蜘蛛用两条疲软的腿托住脑袋。它的八条腿颤抖着,宿舍也随之颤抖。它发出一声呛咳的声音,然后让出了门口。死了!人们喊出来,彻底而完全地死了!

人们迟疑地走出门。她看见蜘蛛黑色身体上没有长着毛发的地方光滑坚硬,仿佛双手满捧着黑漆漆的果实。

达珠问她,你说,他们会拿蜘蛛怎么办?

她说,吃掉吧,大概。只有她的指甲没有感觉,却能够抠进了她的肉里。

 

这是人们的谋杀现场之一,我们的谋杀现场之一。我们本可承受它,承受这个世界,假若它浑身坚固。

别人起码不会有一秒钟想那只虫子。人们在对蜘蛛感到一种抽象的恐惧,对蜘蛛无动机的时候,他们就已经没有在想它了。他们想的是生活,琐碎的每天应该干什么,而不是想要真正干什么。每个人都很忙,在对琐碎的心烦意乱中忘了杀死她的心兽。这是好事情。

她走过蜘蛛,她的心兽。没有人看她,人们以前会说,你想的不可能。你怎么可能做到呢,不可能。所有人都只剩下后背和脚后跟。

但是她知道她要学会不在乎,不会受到伤害。因为蜘蛛有好几颗心。牙齿是嘴里的心,脚跟是脚上的心,笔是手里的心。她的心兽倒在地上,蜷缩着。后来她知道蜘蛛是不会死的。因为她一直在写,一直想要写。只要她有这个念头,蜘蛛就是不会死的。

她小声而快速地对蜘蛛说,没有你我活不下去。

蜘蛛的脊背颤动起来,近乎温柔地对她眨了一下眼睛。

 【完】

  

来自个人集子《中国病人》。

欢迎暗中观察我!!

不定期更新。会争取出版,希望小伙伴能赏脸看看原创。

大家随意敲打我,欢迎建议批评直接评论就好啦。

希望大家点推荐……谢谢!

 (图为画家雷东的《哭泣的蜘蛛》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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